日近长安远：长相思，在长安① | 温故·徐徐诗话

你有没有听过那个“日近长安远”的故事？太阳与我们隔着1.471亿千米，但我们抬头便能看到太阳；而无论我们如何望断天涯，却看不见长安。

乾元元年（758）春暮，诗坛上有一件辉映千古的盛事。时任中书舍人的贾至早朝后写下一首《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》，同朝为官的王维、岑参、杜甫皆有和诗。历史上，“集齐”这样几名大诗人同时作诗的诗歌活动，只有天宝十一载（752）秋，高适、岑参、杜甫、薛据、储光羲的登慈恩寺塔唱和活动。

大明宫是唐朝自唐高宗以来历代皇帝听政的地方，也是国家大典举办的场所。就在前一年九月，经历“安史之乱”的唐王朝收复了长安，十月肃宗还朝，758年二月大赦天下，改元乾元，中兴局面逐渐形成。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，贾至的诗作具有浓厚的政治意味。四人的诗作艺术水平之高下，历来评论家各有看法。不过，这组诗贡献了诗歌中最华美宏大的唐朝。岑参诗作中的“金阙晓钟开万户，玉阶仙仗拥千官”写出了皇宫的巍峨神圣和仪仗队的壮观齐整，而最能代表唐朝之富庶强大还是王维的压卷之句：“九天阊阖开宫殿，万国衣冠拜冕旒。”有评价说，王维这首如“日月五星，光华灿烂”。

这样的长安，属于更高层次的文人阶级。不过，即便是一名普通文人，依然可以切身体会到长安的富丽堂皇的非凡气象。早在这场朝会前约一百年，卢照邻就在《长安古意》（节选）中写过长安的壮丽繁盛：

长安大道连狭斜，青牛白马七香车。

玉辇纵横过主第，金鞭络绎向侯家。

龙衔宝盖承朝日，凤吐流苏带晚霞。

百丈游丝争绕树，一群娇鸟共啼花。

这样的长安，如何不让诗人们眷恋？

中唐之前，对长安最眷恋的似乎并不是孟浩然，也不是杜甫，而是看起来最潇洒的李白。李白对长安的向往和留恋，贯穿了他人生的大多数时间。在他的青年时期，长安是整个王朝最充满希望的地方，他渴望在长安大展宏图；中年时期终于得到天子的召见，他的心情是“仰天大笑出门去”，走到王朝的最核心之处；而中晚年，建功立业的梦碎，长安仍然是他最牵挂的地方，他会写“狂风吹我心，西挂咸阳树”。心心念念的，还是长安。

李白有一首《长相思》：

长相思，在长安。

络纬秋啼金井阑，微霜凄凄簟色寒。

孤灯不明思欲绝，卷帷望月空长叹。

美人如花隔云端。

上有青冥之长天，下有渌水之波澜。

天长路远魂飞苦，梦魂不到关山难。

长相思，摧心肝。

“长相思”是乐府旧题，后世诗人们往往以“长相思”作为诗歌开头，以此书写思妇之情。李白也沿用了这个格式，内容写的也是女子思念在边关服役久久不归的丈夫。

这首诗前半部分写的是具体而微的现实场景。时节已经是秋日，纺织娘在井阑中凄凄地鸣叫着，薄薄的霜气笼罩着大地，竹席上生出寒气。而我们的女主人公则只有一盏孤灯相伴，辗转难眠，不时地望着月亮发出声声叹息。她所思念的人啊，远在云端。

从《诗经·王风》中的“君子于役，如之何勿思”，书写思妇是诗歌中比较常见的题材，可以说，这首诗的前半部分是李白以及很多诗人都可以写出来的诗句和意境。而后半部分则是典型的李白，或者说非李白不能的诗句。从“上有青冥之长天”这一句，诗人展开了天马行空又浪漫奇妙的想象，女子去追寻她所思念的人，上到极高极远的天际，下到清澈深邃的水底。天长路远，关山重重，即便是在梦中也难相见，这令人摧折心肝的相思啊！

这当然不仅仅是写一名思念丈夫的女子。自从屈原《楚辞》中“香草美人”的意象诞生后，香草美人便意味着理想或者政治追求。而长安这个地点更是暗示着一种政治寄托，诗人所书写的实际上是自己政治抱负难以实现的苦闷，以及期待能够在长安建功立业的理想。我们可以深深感觉到，长安，还是诗人心中坚守不渝的信念，而这个信念，时时令他愁闷、痛心。

李白一生可能三入长安，其人生的起起伏伏皆与长安相关。尤其是天宝初年受玄宗征召这次入宫，是他一生中的高光时刻。不过，浪漫的诗人终究不是治国的贤臣，李白最终还是郁郁离去。然而，这段时光、长安、玄宗已然在他心中生了根，成了他毕生都放不下的牵念。

745年秋天，“赐金放还”后的李白居住在东鲁，接待了两名从长安来拜访他的同宗兄弟李沈和李凝。临别之际，李白写下了《单父东楼秋夜送族弟沈之秦》。这首诗的后半部分，李白非常直白地写下了他对长安绵延不绝的向往和惦念：

遥望长安日，不见长安人。

长安宫阙九天上，此地曾经为近臣。

一朝复一朝，发白心不改。

屈原憔悴滞江潭，亭伯流离放辽海。

折翮翻飞随转蓬，闻弦坠虚下霜空。

圣朝久弃青云士，他日谁怜张长公？

记者:徐敏 编辑:徐征 校对:王菲